朱令还是走了,没有发生医学的奇迹,也没有发生破案的奇迹——朱令没有再站起来,案件凶手仍然是一个谜。清华大学官微通报了这位1992级的校友的离世,上个月,这位被禁锢在22岁的清华才女刚刚过完了50岁生日。
19岁考入清华,22岁遭遇铊投毒,彼时朱令离奇发病,被证实为稀有的“铊中毒”,医院并没有第一时间确诊。1995年,彼时互联网刚刚兴起,朱令的高中同学、北京大学学生贝志城、蔡全清等人当时将这种不明的病症翻译成英文,通过互联网向Usenet的及其他有关新闻组和Bitnet发出求救电子邮件,最终锁定了是铊中毒,确定了诊疗方案。但是为时已晚。朱令也是中国第一例互联网求助的案例。那是一个用电话线拨号上网的时代,那是一个黑白屏幕的时代,那是一个向上走、朝外看的时代。
当时,央视等很多媒体报道过这次史诗级的互联网求助问药,让彼时前赛博时代的中国人直观地感受到地球村“天涯若比邻”的互联网力量。于是,朱令本身和互联网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漂浮在中国网络空间里近30年的标杆。
近30年里,斗转星移,大浪淘沙,沧海桑田,人世更迭,或鹰化为鸠,或田鼠化鴽:炒房客来过又走了;“大哥大”成了古董;能智能机换了一茬又一茬;从“水木清华”到天涯论坛,从微博到了抖音,直到今天我们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互联网。近30年里,曾经灯火可亲的朋友有的越来越近,有的越走越远。因为朱令愤怒的新年,渐渐地头上有了白发,儿女忽成行,关心起了手串和枸杞。
然而,朱令一直没有变,她就在那儿,不言不语,却拷问着我们的良心,映射着我们对正义的关注,测试我们对苦难的共情。也许就差了一步,也许凶手注定会逍遥法外,但是,我们总愿意将注意力从日常的庸常生活中抽离,把同情、惋惜送给这个永远22岁的姑娘,诅咒凶手,祈祷奇迹,追问。
其实,警方在1995年通知朱令家属案情“只剩一层窗户纸了”;清华大学派出所相关负责人也曾说“有对象”,“上面批准后,开始短兵相接”……但凶手还是未被抓捕。警方曾锁定凶手就在朱令的“身边”,但最终此案不了了之。很多人认为朱令的室友孙某难逃嫌疑。2008年朱令家属向北京市公安局申请公开案件侦破结果,但是申请被拒绝了。
2013年4月,复旦投毒案再次点燃了朱令案的热议。当年,5月6日,新华网发布了“呼吁及时澄清‘朱令案’传闻”的舆情通报”。5月7日,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以《永远的22岁》为题大篇幅地报道了朱令悲惨近况。彼时,孙某在网上发帖自证清白:“我比任何人都想将真凶绳之于法”。然而,并没有后续了。这一晃,又是10年过去了。
20多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天,我在上海梧桐区的一所古老的中学里,参加一次科技英文竞赛,暖黄的冬日阳光穿过玻璃。当时的作文题目是“你对INTERNET的看法”,我就写起了央视报道过朱玲的互联网求助第一案。彼时虽然艰难,但总觉得互联网将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彼时我虽然无知,却相信凶手必然落网。结果,20多年后,我等来一个不是结局的结局:正义暂时还没到,互联网却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全身瘫痪的朱令,就这样静静地漂浮在互联网上,见证着时代慢慢地走过,看着你我或者错过了风口,或者搭上了快车。每一个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都应该感谢朱令,她为我们投射了互联网上的路标,成为考验我们良心的标尺。而我们对她有着难言的亏负,没有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没有还她一个公道。愿天堂没有病痛,愿苦难不再发生,感谢你在过去近30年里与我们陪伴。
朱令的病例曾经是互联网在中国发展的一个里程碑。通过网络上收集信息和远程诊断治疗,一个曾经美丽的生命被拯救下来了。同时,朱令的故事开始通过网络广泛流传,2004年3月海外同学“帮助朱令基金会”成立。“如果没有网络,朱令不会得到这么多的关注。”朱令的母亲朱明新有过这样感慨。
2006年,《新民周刊》曾走访朱令案案发地,采访朱令的父母、同学、医生等,试图还原这起案件背后的诸多细节。
1994年,多才多艺的清华大学化学系物理化学和仪器分析专业1992级女生朱令因离奇的“铊中毒”事件导致全身瘫痪、100%伤残、大脑迟钝。
多年来,对朱令中毒原因的争论与质疑从未停止。1997年4月,朱令父母得知,警方传讯了朱令的同宿舍女生苏荟(化名),苏荟当时被认定为“最大嫌疑人”。
2005年12月30日,苏荟在天涯网站上贴出一份“驳斥朱令铊中毒案件引发的谣言”的声明,声称“最近网络上关于我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沉默本身也成为了疑点”、“我是清白无辜的。我也是朱令案件的受害人”。2006年1月13日,苏荟通过天涯网站再次发表声明,表示“已委托家人于2006年1月9日向公安机关正式提交书面申请,强烈要求公安机关采取透明办案方式重新侦查朱令中毒案件,查明,给朱令家人一个交代,还我清白”。
继11年沉默后,苏荟的两度自我辩护引发网络上如潮水般的讨论,是非,扑朔迷离,朱令事件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轮椅上的朱令,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阳光亲吻着朱令长长的睫毛,但事实上,朱令的双眸已看不见任何风景。
在朱令的父亲吴承之和母亲朱明新眼中,女儿的“铊中毒”征兆并不明显,11年了,朱令父母早已两鬓斑白,但他们一直心存疑惑:“能致人于死地的铊盐是如何进入女儿体内的?究竟是谁将铊盐放入了朱令的食物?”
1994年11月24日,朱令21岁生日时,吴承之专门请宝贝女儿到外面吃饭,吃了几口后,朱令就跟父亲说肚子疼,“难受,吃不下”。
那段时间,朱令一直忙于准备学校的“一二·九”演出,身为清华大学民乐队重要成员的朱令特别看重这次演出,“她表现得很兴奋,还给我和她爸爸拿了几张演出票,让我们去看”,朱明新回忆。同时,朱令开始“比较多”地掉头发。
12月11日晚,在北京音乐厅,吴承之和朱明新夫妇观看了清华大学民乐队的专场演出,朱明新清楚地记得: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白上衣、黑长裙的朱令端上,熟练弹奏古琴独奏《广陵散》,之后,朱令还参与了乐队的几个合奏节目。
因为事先知道女儿身体不舒服,朱明新隐隐地感觉到朱令表演时一直在“坚持”。演出结束后,朱明新专门到后台找女儿,那时朱令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朱明新劝她回家,但朱令坚持要将道具运回学校,表示要“跟大家一起回”。
清华大学民乐队一位老队员事后回忆:“演出完后,在清华南门某餐厅的庆祝朱令没有参加,这时才听说朱令已经3天没吃饭,完全靠自己坚强的意志完成了所有演奏。”
在同仁医院消化科治疗的一个月时间内,朱明新晚上打地铺陪女儿,朱令“肚子疼得整夜都睡不着”,且腰部长出“带状疱疹”,去照片子时已经需用轮椅推着。因为放心不下拉下的课程和实验,朱令看起来“很烦躁”。同仁医院的医生未查出朱令的任何病因,只给她开了氨基酸等消化类药物。1995年1月23日,朱令出院。
“那年过年后朱令上了几天课,很奇怪,她戴了个帽子,我们才知道她脱发了,后来才知道她生病了,但却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2006年1月14日,朱令在清华物化2班的同班同学李现平告诉记者。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除周末回家一次外,朱令差不多有8天的时间呆在清华校园内,她“走路已经有些困难”。朱明新很担心,其间几次跑到清华看望女儿,朱令宿舍给朱明新的印象是“挺乱,水杯随便放在桌子上”。
这时的朱令,大多数时间是呆在宿舍温习功课、准备补考,早餐吃家里带过去的壮骨粉、面包,每天跑到乐队同学那里用电炉热家里带过来的瓶装中药。朱令在电话里跟母亲说:“乐队同学要帮我打饭,我不要他们帮忙,我自己打饭。”
一直到1995年3月3日,朱令再次独自回家,当时的朱令又长出几厘米长的头发,她告诉母亲“全身都疼,最疼的是脚”。朱明新大惊,带着女儿先后到北医三院、北京医院看病,在没有疗效的情况下,又带着朱令去北京协和医院挂了专家门诊。
3月9日,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主任李舜伟给朱令看病,李舜伟告诉朱明新,朱令的症状“太像60年代清华大学的一例铊盐中毒病例了”,他建议朱明新赶紧去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劳动与卫生职业病研究所专家张寿林处做鉴定。张寿林其后与李舜伟会诊,高度怀疑朱令是“铊中毒”。但因条件限制,朱令没有做铊中毒鉴定,而是在协和医院急诊室一边观察一边等待住院床位。
记者查阅了朱令当年在协和的病例,得知协和方面对朱令入院时病情的认定为“脱发、腹痛、关节肌肉痛3个月,双下肢远端疼痛7天,眩晕3天……患者于入院前3个月(1994年12月8日)无明显诱因出现腹痛,为持续性隐痛伴阵发性绞痛,3个月后出现脱发,双肩、膝关节酸痛”。
朱令两次中毒紧急住院后,协和医院医生询问清华大学化学系老师有关朱令在清华就读期间接触过实验药物的情况,老师填写了一张实验药物清单子交给医生,证实朱令未接触化学毒品。清华大学化学系的一位老师也告诉朱令父母,清华的化学毒品管理很严,两个人拿毒品柜的钥匙,同时开方可取出。在协和住院期间,朱令亦对医生否认自己有过重金属接触史。
朱令当年在协和医院的病例显示,初次确诊结果为“周围神经病、肢端红痛症原因待查”。1998年北京市东城区人民法院的《民事判决书》中显示,1995年4月18日,协和医院发布朱令的病情报告认为朱令“急性播散性脑脊髓神经根神经炎可能性大”。在这段时间,协和医院通知朱令家属,明确表示可以“排除铊中毒”。
1995年3月23日,朱令接受气管切开手术,并做了气胸手术。之后朱令病情一度恶化,3月26日,朱令被送进协和ICU病房(重症病房。